SCP列為兒童邪典之后,漩渦中的孩子、家長
視頻中是一個看似兇猛、恐怖的怪物。
它身高2.38米,每只手臂長約1.5米,身體部位嚴重不成比例,大部分皮膚完全不含色素,沒有眼珠,體表無半根毛發。這個“怪物”代號為SCP-096,一度吸引了李祥(化名)和很多學生。李祥今年16歲,初二時,他無意中在網絡上看到了一則介紹此類怪物的視頻,從此對“SCP”系列產生了好奇和迷戀。
SCP愛好者創作出來的一種超自然生物SCP-096。 圖源網絡
“SCP”系列起源于2007年美國網友于論壇上發布的一篇恐怖小說,小說以機密資料的口吻虛構了一個叫“SCP”的機構,該機構收容了一個危險生物,編號173。SCP-173的角色設定是,當有人盯著它時,它無法行動,一旦盯著它的人視線轉移或眨了眨眼,SCP-173會瞬間移動到對方眼前,并擰斷對方的脖子。
這一特有的恐怖驚悚氛圍引發了更多網友的關注與創作,許多網友紛紛創造出一大批和SCP-173相似的超自然生物,以編號命名。越來越多的愛好者在各個國家建立官方網站,取名“SCP基金會”。
“SCP基金會”中文官網顯示,“基金會”的目標是“收容異常物品、個體及現象”,“SCP”的含義為控制()、收容()及保護()。網站沒有固定的作者,編寫成員來自世界各地,他們以科學報告的形式記錄、上傳各類虛構的怪奇現象、物體,營造神秘恐怖的氛圍,供其他愛好者閱讀。
近年來,“SCP”系列在國內愛好者中流行起來,由最初小范圍的同人創作,逐漸衍生出實體卡片、視頻和游戲等形式,其受眾不乏未成年人。
由“SCP”系列衍生出的實體卡片、視頻與游戲。圖源淘寶、b站和游戲畫面截圖
徐雅雯(化名)就是“SCP”系列的成人愛好者,在大三時被“SCP”生動的幻想所吸引。她逐漸發現,這幾年,關注“SCP”的未成年人越來越多,在知乎這樣的平臺上,“幾乎每一個和SCP收容物相關的話題底下都有小孩”,這讓她今后寫“SCP”觀后感時,開始盡量注意字眼的克制、溫和。
在徐雅雯的觀察里,未成年人對“SCP”的興趣和成人不盡相同,“他們(孩子)對SCP的理解不在于它是否可以充實我們的幻想。”成年人更多討論的是,“我想如何續寫這樣的故事”,一個孩子則關心,“這怪物吃人。”恐怖和暴力,迅速抓住了他們的眼球。
李祥就是其中之一,他至今無法忘記看“SCP”系列視頻時“刺激”的感受。在他看來,看“SCP”成了一種逃避,讓他能把不開心的事都拋到腦后,但他說,“我的悲傷并沒有因此得到緩解。”
與此同時,劉梅(化名)正在憂慮,收集“SCP”系列卡片,對9歲的兒子會產生什么樣的影響,“想想就后怕。”
4月26日,北京市文化市場綜合執法總隊發布公告,將“SCP”列為“兒童邪典”的一種。公告稱,今年3月以來,執法總隊開展了關于“兒童邪典”視頻的專項查處和治理工作,對7家違規平臺做出了行政處罰,共清理相關違規視頻個,清理兒童邪典圖片7930張,刪除相關違規內容鏈接條。公告還稱,較以往惡搞、低俗為主的“兒童邪典”視頻不同,“SCP”系列等視頻多以陰暗、恐怖、驚悚為基調,充斥大量暴力血腥以及宣揚、教唆犯罪的內容,“對未成年身心健康危害極大。”
北京市文化市場綜合執法總隊公告。
實際上,“兒童邪典”由來已久,2018年初,一類以蜘蛛俠、愛莎公主等深受兒童喜愛的卡通形象為原型而制作成的短視頻和小游戲在未成年人中流行,內容充滿惡搞、低俗與軟色情等。
看到公告后,還在讀高一的陳瑩(化名)松了口氣。自6歲接觸“兒童邪典”視頻和游戲后,她感到自己的性格變得陰郁,常常幻想恐怖暴力的畫面,初二有過一次自殘行為。現在,她開始意識到,“原來我變成這樣是有原因的,而不是說我本身就是個變態。”
徐雅雯也感受到,“SCP”在兒童中已經造成了惡劣的影響,即使這和成年人繼續喜愛它并不矛盾。她希望,“SCP”不要被當成洪水猛獸對待,她更擔心的情況是,一些老師和家長將“SCP”“一棒子打到底”,“但卻不愿觸碰這個領域,不愿研究怎樣將小孩的注意力轉移,讓他們更好(健康)地接觸這方面的信息。”
前述公告稱,“SCP”系列等視頻在國外屬限制級別,僅限成人觀看,流入國內后,由于平臺審核警惕降低,導致網絡大范圍傳播。6月1日,澎湃新聞記者查詢發現,以“SCP基金會”或“SCP-XXX”為關鍵詞,在b站、優酷、QQ看點等視頻網站上搜索,有上千個相關視頻,其中最高播放量超過兩百萬。截至發稿,在部分視頻網站直接搜索“SCP”,已無法顯示相關內容。
針對“兒童邪典”在未成年人中的傳播,德恒律師事務所律師鄧學平曾在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表示,“相關部門應當加強對網絡視頻的監管,建立網絡內容分級和過濾制度,為未成年人設置‘防火墻’。”
“視頻網站應當加強自審自查,設置分級制度,屏蔽關鍵詞的搜索引擎,對給兒童推薦的內容增加人工審核,在一定程度上保護低齡兒童。家長應加強對兒童的保護監管,對孩子網上接觸的內容多花時間把把關”,鄧學平說。
關于“SCP”和“兒童邪典”,近日,兩位漩渦中的未成年人、一位家長和一位成人愛好者向澎湃新聞講述了他們的故事。以下是他們的口述:
陳瑩(化名) 今年15歲
“那些邪典游戲正是抓住了小女孩的這種情懷”
我在六歲時接觸了電腦。小孩子嘛,總是喜歡玩一些給芭比娃娃換衣服之類的游戲,而且那個年紀的女孩大多數都對當母親有一種向往,我小時候就感覺當媽媽是一個很偉大的過程。現在想想,那些邪典游戲正是抓住了小女孩的這種情懷,往畸形的方向誘導。
最初接觸兒童邪典是在4399、7K7K這樣的小游戲平臺上,有一款叫“Elsa生寶寶”的游戲,畫面很好看,圖片色彩也很鮮艷,里面的人物大多都來自卡通動畫,特別是有迪士尼公主,可想而知這對小女孩的吸引力有多大。
游戲中有個很大的“play”圖標,作為小孩子,我當時還不明白這個英文單詞的意思,但還是被畫面吸引,點了進去。接著畫面跳到了一個叫“Elsa”的女孩,她是個將要分娩的孕婦。
隨即來了一輛救護車,“Elsa”被送到了醫院檢查、消毒和輸液,緊接著就是分娩的過程。剛開始“Elsa”的面部發紅,我推測她可能也有點疼,這時候就需要我用鼠標來控制她分娩的過程,包括照顧她、遞手術刀、檢查身體、讓她用力、替她收拾行李等。
在分娩的整個過程中,她還會發出陣痛的聲音,但游戲始終以一種很美的方式呈現——漂亮的裙子、體貼的丈夫和溫馨的環境,我被這種特殊的美感所吸引,所以整個過程特別好奇,一點都不覺得痛苦。
六歲的我產生了很強的代入感,再加上缺乏性教育,當時我并沒有產生排斥心理,反而在網頁的推薦下接觸了其他的邪典游戲。
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我玩到了一個給“女性做手術”的外科游戲。畫面是一位手臂出現腫塊的白人女性,幾分鐘后她的心率下降并休克,此時需要“我”扮演主刀醫生,然后畫面中有工具出現,雖然全都是英文,但是我大概能理解游戲的意思,它是想讓我用鉗子、手術刀來給這個女性動手術。
我當時特別著急,害怕她死掉,就點鼠標,把手術刀拖到了她受傷的部位,緊接著就是比較血腥的畫面——血淋淋的骨頭和肌肉直接以動畫的形式呈現出來,非常直觀。我當時認為我應該承擔這個責任,所以繼續操縱鼠標來為她“做手術”,我將游戲中的刀具放在了她出血的腫塊上。
游戲畫面隨后突然出現了中英混雜的字幕:“由于你的原因,手術失敗,她可能會死掉。”當時我非常害怕、愧疚,我真的覺得是我造成了游戲畫面中女性“死亡”的結果,整個人精神恍惚,非常有負罪感。她死去的畫面,在隨后的兩天中都縈繞在我的腦子里,揮之不去。
隨著玩游戲的時間越來越多,兒童邪典對我的影響也越來越大。有一次我和兩個娃娃一起玩,扮演一個娃娃陷害另一個娃娃的游戲。在被陷害的娃娃死掉之后,我對另一個娃娃說:“她都死了,你怎么不去死?”現在想想真的是比較惡毒的話。
我那時只有七八歲,由于被洗腦,而且大腦還處在發育階段,我無法對一個事物做出好與壞的判斷,甚至認為有人在監視我的生活,還一直覺得死亡是一件很讓人開心的事,因為假如你死了,另一個人就可以被指責一輩子,還有可能被活生生逼死。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的生活發生了實質性的改變。我開始看到恐怖的東西了,它不是客觀上存在的,但我感覺我能用眼睛看到,應該算是幻覺吧。我看到的東西沒有眼睛和鼻子,眼睛部位是兩個帶著血的黑洞,他有一張血淋淋的大嘴,是笑著的,沒有嘴唇……
我甚至每天晚上都能看到他在盯著我,用他那雙沒有眼球的空洞眼眶盯著我,我每天晚上都能看到,甚至有一次看到了焦尸,還有一次,是一張慘白的臉上,只剩下半張臉皮,剩下的是像蟲子一般涌動的肌肉。
那段時間我害怕得睡不著,只有開燈才能睡覺。
我有了心理上的問題。一直接觸這些都市傳說、恐怖故事、SCP和邪典游戲,對我最大的影響就是讓我的性格變得陰郁,我想其他事的時候也會想得特別血腥恐怖,往壞的地方想,而且還有戀物癖,簡而言之就是戀孕,這個主要是受“生孩子”一類游戲的影響。
我自始至終都沒有告訴過家長,我的父母離異,工作繁忙,我也是最近一年才知道這些都是邪典內容,開始慢慢意識到,原來我變成現在這樣是有原因的,而不是說我本身就是個變態。
我現在已經不玩這類游戲了。所以說,請廣大家長看好自己的孩子。
李祥(化名) 今年16歲
“我總喜歡虛擬的東西,好像可以填補我現實中某些缺少的東西”
我第一次看到SCP是在QQ的看點視頻上,當時正上初二,那個視頻是在介紹SCP-173,我點開視頻,就看到“小花生”(SCP-173別名)站在那里,然后視角轉了過去,屏幕突然一黑,其實就是“我”被殺死了。
SCP-173是SCP愛好者創作出來的一種超自然生物,它有著怪異的外表和奇特的設定。圖源"SCP基金會"官網
一開始,我并沒有產生很大的興趣,直到初三有一天看到了SCP-166(編注:SCP愛好者創作的超自然生物之一,設定為其需每周攝取1毫升的新鮮人類精液,任何看見她的男性都會迷戀上她,并試圖侵犯),介紹SCP-166的視頻封面上是一個金發女人,這個封面挺吸引我的,我就點進去看了。這之后我才開始真的好奇,我關注了官網,又大量刷SCP的視頻。
看關于SCP-166視頻的時候,評論區都在刷一句話——“想給她喂食”。我一開始當然看不懂了,但是后來聽視頻講解,知道了這個SCP-166每周要吃什么。我認為它令所有男性都欲罷不能,進入一種忘我的境界,我也開始迷戀上了SCP系列。
初三,我每天都會花半個多小時看看SCP的東西,那段時間我每天的作業都會完成得比較晚,耽誤了學習。不過我成績一直都不太好,看看這些也能放松一下。
去年8月,我初中畢業之后,那時候了解SCP也有半年了,我每天都發關于SCP的說說——關于收容物的一些介紹,再配一張圖。
但當時也沒什么同學關注,我還挺失望的。
我覺得我喜歡SCP是出于一種好奇的心理。畢竟恐怖片一般的套路也就是那樣,比如一張鬼臉突然沖過來,焦點都在下一秒會出現的鬼臉身上,就很難注意到外面發生的事情。這些我看習慣了,覺得沒什么意思。但SCP挺有畫面感,(生物的)能力也很多樣化,最吸引我的還是“殺人”這一點,很刺激。
我現在偶爾刷刷SCP視頻,更多的是上官網看SCP的資料,每周大概花1-3個小時,也是為了打發無聊的時間。在網上和現實中我是兩種性格——網上很活潑,現實生活中不太喜歡說話,即使生活中有有趣的事情想要分享,我第一時間也要發在QQ動態上。
我也有挺多不開心的時候,但是找不到人聽我傾訴。不過我也習慣一個人了,我父母工作很忙,經常不在家,以前或許還會希望他們能多陪陪我,現在不會了,就算陪我,我也不知道我們之間有什么能說的。
如果這就是長大了,那長大也太無聊了。
我比較宅,沒什么好朋友,SCP應該會吸引像我這樣的人。在我們眼中,SCP能給我們帶來精神上的刺激,也就是精神寄托吧。我有時候會把SCP里的內容當成真的,會胡思亂想,如果SCP-173或其他怪物真的出現了,我該怎么辦?有時晚上睡覺之前想好幾回,就當是看了一場電影。
有時候看這些SCP的東西入迷了,不開心的事情就拋到腦后,忘得一干二凈,我覺得這也算是一種逃避吧,但說實話,我的悲傷并沒有因此得到緩解。下次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我也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讓自己不無聊,就只能繼續看。
我總喜歡虛擬的東西,動漫、鬼怪這些,好像可以填補我現實中某些缺少的東西。我還網戀過,但有次吵完架冷戰了一天之后,她就在空間里發了和新男友的合照,我就在想:我到底是什么呀?
我記得SCP里有個收容物,它的能力是把現實世界和虛擬世界連接起來,我就希望這個東西是真的,那我就可以進入二次元,也許可以成為主角。我希望SCP-031是真的(編注:SCP愛好者創作的超自然生物之一,設定為無定形肉團狀怪物,任何人目視,會將其視為曾經最愛的一個人,并試圖與其展開交往),那我就可以讓我喜歡的人真的留在我身邊。
劉梅 (化名) 38歲 孩子今年9歲
“這不是在訓練未來的強奸犯嗎?”
那天是孩子下午放學,他回家后把書包放在了沙發上,但是拉鏈沒有完全合上,我透過縫隙看到了里面有幾張卡片,出于好奇就拿了兩張出來,看到后感到特別震驚。
我家小孩當時8歲,平時就喜歡和同學們玩玩小卡片,交換一些小玩具,但都沒有發現過有什么異樣。
第一張卡片,印著一位“卡通美女”,下方的角色設定是“對男性人類有著特殊的能力”,卡片下面的文字寫著,這個“美女”每周都要服用1毫升的新鮮男性精液,而100%的男性看到她都會產生迷戀的想法,并試圖與她進行性接觸,在30%的情況下,這種沖動會導致男性通過暴力手段來達到接觸她的目的。
我當時就在想:這不是在訓練未來的強奸犯嗎?
我又看了另一張卡片,上面印著一堆紅色的藥丸,剛開始我以為是毒品,但下面的文字寫著“可以治愈一切疾病”,聽上去似乎有很大的神力。
看了兩張卡片后我就受不了了,脊背發涼,這些內容特別不堪入目,我就給孩子父親打了電話,把我看到的內容轉述給了他。他從外面趕緊回家,把孩子的書包又檢查了一遍,把卡片全部扔了,確認再沒有這些東西后,我們把孩子叫到了面前,問了他卡片來源。
從孩子口中得知,卡片上的角色來源于一個叫SCP的游戲,最早是一位男同學“引進”班級里的,然后大家就都跟著玩了,在男孩子當中十分流行。我們當時很嚴肅地告訴他,卡片上的內容不健康,禁止他再接觸這些,孩子看到我們的態度特別堅決,也就沒有太強烈地反抗。
事后,我給班級里“引進”這類卡片的孩子的家長打了電話,把具體的情況告訴了對方,那位家長也從來沒有聽說過SCP,但我們達成了一致,堅決不讓小孩再接觸這類游戲。
隨后,我把這一經歷發到了某個社區論壇上,想請教下有經驗的家長遇到這種情況該如何處理。我很擔心,即使孩子不玩了,但如果一個班級里的男孩子都在玩,那恐怕他也很難脫離這樣的氛圍,我又無法控制孩子每天在學校接觸什么人。
有人留言讓我報警、和學校溝通,也有家長說自己小孩也弄了一堆這樣的卡片,表示應該禁掉這些東西。大家的評價都是很負面的。
后來,班級里一位同學在上課時玩這類卡片,被老師發現并沒收了,老師就禁止這類卡片再在班級中傳播。
我家小孩有一定的識字量,為了評估卡片上的內容對他產生了多大影響,我還專門問他記不記得上面的內容。還好發現得早,他對具體的內容沒有什么印象,但我還是想想就后怕,基本每天回來我們都會翻翻他的書包。
距離發現孩子收集SCP卡片已經有半年多,我家小孩又玩起了別的卡片收集游戲,但上面的內容健康了許多。所以事后我推測,孩子們對卡片上的內容其實也是一知半解,他們沉迷的只是收集卡片以獲得更多積分的過程,還沒有真正進入到邪典卡片的角色中去。
這件事后,我覺得兒童邪典的情況很必要向大家普及一下,除了家長以外,學校老師也應該知道,畢竟學生在學校的時間也很長,他們之間的這種交流傳播又是很快的。剛開始孩子可能是出于一種互相攀比的心理,但是當大家收集到的卡片都比較多的時候,會不會開始將注意力往內容上面轉移?
小孩子辨別能力低,一旦關注這些暴力、色情的內容,可能就會出現難以預計的后果。
徐雅雯(化名) 今年23歲
“它在兒童中已經造成了惡劣的影響——這和成年人有多享受它并不矛盾”
大三下學期的時候,同學在微信上發給我一個鏈接,是SCP-3999,SCP基金會中的一個至高神性,超越邏輯、時空、維度,于“萬物”之中無所不在,最終被研究員塔羅蘭的意志擊敗,同學說:“哎,這個小說和我們平時看的很像,也是你很喜歡的科幻類型。”
“永遠不會消失的宇宙”這個設定當時深深吸引了我,在我看來,SCP的幻想已經超過了國內小說和文學作品里面對于幻想的呈現,可以說異常生動。我就登錄了官網,又去b站上看了一些有名up主的視頻,他們會把官網上的文檔下載下來,翻譯加工,加上自己的觀點,比如“我認為最有趣的是SCP-XXX,它的危險程度是多少”。此外,我還會和一些好朋友討論SCP,生活中遇到一些事,我們還會說“哇,這個一看就像SCP某個故事里的情節”——SCP已經成為我們生活中的一點情趣。如果突然把它挖掉,我會想:是不是還有一點措手不及的感覺?
我認為SCP對于成年用戶的吸引力主要在于非凡的幻想,因為SCP文檔可以自己成長。其實最初的作者在創造SCP的時候,只寫了一個人物,而不是一群,也就意味著他是邀請其他讀者作為作者,參與他的創意,本質上是為了放飛全球讀者的幻想,并不是為了突出這個創意有多恐怖。
后來我對SCP的了解,主要是國內幻想小說對于SCP體系的量化,就比如SCP的綱領是“我們控制,我們收容,我們保護”,像起點中文網上很多玄幻小說都會以“我們在一個宇宙里,有一個巨大的組織”為背景——內核和SCP一模一樣。在我接觸SCP的那段時間,這種寫法非常火,在國內各大網站都可以登上閱讀量榜單前列。很多作者在寫作的時候,會在前面說:“大家是不是覺得這個(設定)格外眼熟,其實是SCP讓我有了這個腦洞。”
官網上寫SCP故事的也有十幾歲的孩子,或者二十多歲的青年,我見過最小的好像是一個14歲的美國學生,他自詡是一位很成熟的SCP幻想作家,平時寫SCP文檔是他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視之為一種寫作練習,會聽取其他創作者對他表述細節的斧正、修改,可能認為自己有義務進行一個完善的SCP創作。但是中國這邊好像大多是30歲左右的大人自嗨,根本沒有考慮過會有心智不成熟的未成年人去看SCP。
知乎上討論SCP的未成年人特別多,7歲到12歲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在被封掉之前,很多小孩都是專門為玩SCP注冊賬號,幾乎每一個和SCP收容物相關的話題底下都有小孩。2020年上半年,我在這類話題下看到未成年大概占了40%,所以話題下的成年人都很疑惑:“這個東西難道對(未成年)學生們有這么大的影響嗎?”我們討論的時候也盡量收斂,不放血腥色情的圖片,因為我們或多或少也會知道,如果孩子們心智不成熟,看到這些東西對他們是很刺激的。
小孩很容易被認出來——他們對SCP的理解不在于它是否可以充實我們的幻想,同一個話題,成年人討論的更多是“我想如何續寫這樣的故事”,“如果我是其中一個調查員,會怎么做”。如果是小孩兒,就會關心“這怪物吃人”,“我從來沒有接觸過如此刺激的東西,我一定要給大家分享”,把極盡恐怖、暴力元素的圖片到處貼,而且不會打碼——小孩子考慮不了這么多。
有次我發現不對勁,就和一個小孩留言:“你到底幾年級了?你怎么不去寫作業啊?”他說:“我小學五年級了,我可以看這些了,我們班同學都在看。哎,你看我發的這個圖片帥不帥?”我點開這個小孩的頭像,看到他的主頁全都是這種信息——我接觸的這種小孩已經有三四個了。
大四下學期,知乎上對SCP的討論就已經讓我有些看不下去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本來一個挺干凈的圈子(變成這樣)。那之后,我會有意規避SCP相關的話題,因為我感覺這些內容庸俗化了,似乎被當成了一個宣泄社會壓力和不良情緒的手段。
也是那之后,對那些孩子,我不敢管也不想管了,因為太多了,已經勸不過來了。
我覺得是不是能設置一些凈化機制,讓小孩在瀏覽器中更少接觸到這樣的圖片和信息。如果同齡人都喜歡在網上發帖討論,難道真的有小孩愿意忍受因為不了解這方面內容被孤立嗎?家長在不夠關心小孩的情況下,是根本管不過來的。像我問到的那些小學生,他們都說爸媽不管他們晚上寫不寫作業或者看些什么。
我倒是覺得小學老師應該稍微負擔起責任,比如有義務告訴同學們:有哪些東西是血腥、色情或者暴力的。老師們可以結合圖片、案例穿插的手段,專門開一堂關于“小學生上網”的健康教育課,也可以開場班會。我還想甚至可以請同學扮演SCP的一個片段,摸索寓教于樂的方式,讓孩子們知道SCP是一種幻想,不是一種可以用來“欺負”人的手段,盡快把同學們對SCP的認識往風清氣正的方向發展,而不是讓SCP成為下一個“暗網”,而且是兒童可以登錄的暗網。
SCP被列為“邪典”并沒有什么,“邪典”這個詞也不可怕。在我看來,“邪”首先是定性,表示SCP對于小學生來說并不健康。甲之蜜糖,乙之砒霜。SCP對于兒童來說,用“邪典”兩個字概括并不過分,甚至說恰如其分,更何況它在兒童中已經造成了惡劣的影響——這和成年人有多享受它并不矛盾。
但我覺得“邪典”并不應該被當成核彈一樣。如果不把這兩個字給家長和老師解釋清楚,他們只會一棒子打到底,但卻不愿觸碰這個領域,不愿研究怎樣將小孩的注意力轉移,讓他們更好(健康)地接觸這方面的信息。
小時候,如果有一個糖果放在眼前,老師說不讓我吃,我就特別想吃,就相當于我們小時候說“不能吃口香糖”,或者說“到了18歲才能去網吧”,還是把這種東西當做洪水猛獸對待。
SCP現在被封了——相當于關在小黑屋里,我們這些對SCP感興趣的人要看的話,也不得不藏在小黑屋里看,永遠不能在陽光底下打開。其實根據我在知乎上交流的經驗來看,為了保護祖國的花朵,我們普遍都愿意各讓一步。在寫SCP觀后感的時候,我們盡量注意了字眼的克制、溫和、不暴力,我們會把更有思辨性、哲理性或者娛樂性的東西擺在臺面上,用我們個人的努力為兒童凈化他們的網絡空間。
那是不是所有在小黑屋里看SCP的人都是流氓?我覺得也不能這么說,我反而因我們為兒童清理出一片干凈的網絡空間而自豪。單從這個角度,禁SCP并不代表我們的樂趣由此而止了,我們依然可以自由討論,甚至可以找一個更加適合我們的地方討論,何樂而不為呢?
我對分級制度不了解,所以不知道該怎么說,知乎之類的平臺,或許可以設置一個清潔版,或者說未成年版,給孩子和成人一個更好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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